数十载教育接力照亮牧区孩子成长路

昔日石窟学堂今朝现代化村小数十载教育接力照亮牧区孩子成长路这所并不起眼的村小有着近60年历史。从最初石窟里的学堂到拥有一间土坯房,再从震后的帐篷学校到现代化的民族村小,先后有3位校长接力带领这所村小向前发展,他们用青春和汗水在这片高原草场上点亮了一簇簇教育火苗,也照亮了牧区孩子的人生。昂囊校长在石窟里点亮了烛火,也点燃了牧民们心里求知的火苗。伊羊专门去山上看过那个石窟,石窟依然在,想起从牧民们手里

昔日石窟学堂今朝现代化村小

数十载教育接力照亮牧区孩子成长路

这所并不起眼的村小有着近60年历史。从最初石窟里的学堂到拥有一间土坯房,再从震后的帐篷学校到现代化的民族村小,先后有3位校长接力带领这所村小向前发展,他们用青春和汗水在这片高原草场上点亮了一簇簇教育火苗,也照亮了牧区孩子的人生。

昂囊校长在石窟里点亮了烛火,也点燃了牧民们心里求知的火苗。伊羊专门去山上看过那个石窟,石窟依然在,想起从牧民们手里接下的23个拉吾尕孩子,她说:“既然来了,我就不能让石窟里这点烛火在我这儿熄掉。”

拉吾尕村小学越变越好,村小里走出来的土丁南江也从青海师范大学毕业了。毕业后,他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家乡玉树,这个被拉吾尕村小学照亮的少年也如愿成为一名教师,成为和昂囊、伊羊、马则、扎西卓玛一样的又一支蜡烛。

小时候的土丁南江总是天不亮就起床,朝着巴塘草原上最亮的地方跑——那里是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巴塘乡拉吾尕村小学。

这是一所在地图软件上搜索不到的学校,具体来说,当时只是一间仅有几支蜡烛的土坯房。环抱着学校的高原草场是当地牧民祖祖辈辈放牧的地方,千百年来,他们笃信勤劳致富,放牛就是娃娃们的好出路。

每隔一段时间,这里就会来一位老师。“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但他们都待上几天就走了。”土丁南江回忆说,那些来了又走了的老师都提到的“读书”,让他有了很多美好的想象:能增长知识,能考个好学校,更重要的是,“这辈子不必再被老天爷牵着鼻子跑”。

这所并不起眼的村小迄今已有近60年历史。从最初石窟里的学堂到拥有一间土坯房,再从震后的帐篷学校到现代化的民族村小,先后有3位校长接力带领这所村小向前发展,他们用青春和汗水在这片高原草场上点亮了一簇簇教育火苗,也照亮了牧区孩子的人生。

“我只觉得他能叫出我的名字”

“你是县里来的伊羊老师吗?”2005年10月,藏族姑娘伊羊和丈夫马则正赶去新学校报到,走到离学校不远处的桥头,一位陌生的老人拦住了他们。

此前,毕业于玉树州师范学校的伊羊一直在县里的小学代课待岗,2005年她终于等到通知,要正式分配她去乡里的学校。当时是抽签选学校,伊羊觉得自己运气很好,能和丈夫一起去工作的那所上巴塘村小学,是距离最近、同事较多的学校。

在桥头拦住她的老人是拉吾尕村的村支书。“老人跟我说,附近还有间村小,那儿的娃娃们想上学,但没有老师。”伊羊记得,当时老人再三请求,还不停地向她许诺,“只要你愿意把学校重新开起来,我一定给你牛奶,给你冬褥,给你牛粪……”这些不仅是牧民们的生活必需品,更是他们心目中的好宝贝。

站在可能改变人生轨迹的桥头,伊羊没有犹豫,就义无反顾就跟着老人去了。当被问及为何作此选择,伊羊笑说:“不是因为他的牛奶、冬褥……我只觉得他能叫出我的名字。”

等走到“学校”门口,伊羊和马则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伊羊觉得,这个地方的草“长得发了狂”,都快比人高了。院里仅有一间牧民遗留的土坯房,不时有鸟从墙上被凿开的洞中来回穿行,甚至有鸟在里面筑了巢。没有黑板、课桌,屋里连一把完整的椅子都没找到。伊羊说,在那里她根本就感受不到一丝学校的气息。

“你在这儿转转,我给你们喊学生去。”结果等到晚上,老支书也没能把学生喊来。伊羊夫妇在四面漏风的土坯房里点起了蜡烛,等了一夜。

“可能是老支书用了什么办法,牧民们第二天早上连拖带拽地把娃娃们带来了。”伊羊回忆说,“在那些赶来的牧民脸上,我看不到一丝喜悦,大人们极不情愿,孩子也一脸茫然。”她能感受到,村民似乎对送娃娃上学并不感兴趣。

“我把老师带来了,你们得把娃娃送来。”老支书在院子里给牧民开会,他描绘着教学要怎么开展,学生要怎么到学校来。牧民七嘴八舌地说着,大多数人认为上学是“浪费时间”。

“我的孩子送到学校3年了,连藏文的30个字母都认不清”“把孩子送到这里浪费时间有啥用,哪怕放牛看羊都比这强”……家长们更希望自己的娃娃“干些实际的,帮着放牛,学着养家”。

伊羊忍不住打断了现场持续的吵嚷,她坚定地告诉牧民:“请给我时间,把娃娃交给我,我保证,一定能拿出成绩!”

石窟里点亮了求知的火苗

伊羊夫妇的到来,让拉吾尕村小学破天荒地有了固定老师。

那时学校留下的23个孩子,年龄最大的14岁,最小的7岁。伊羊和马则把他们分成两个班,大一些的一个班,是二年级,小一点儿的分另一个班,是一年级。

“我丈夫是热爱教育的人,也很支持我,就决定和我一起留在拉吾尕村小学,我教藏语文和汉语文,我老公教汉语文和数学。”伊羊说,那时牧民虽把孩子留下了,她的心却一直悬着,“最怕的是,前脚支书一走,后脚家长就会来把孩子接走”。

一周过去了,伊羊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也渐渐地从牧民口中了解到家长把孩子留下的深层原因,“都说牧民们文化不高,不愿让孩子上学,但很少有人知道,其实村里老一辈的牧民,很多都在这间学校上过学”。

“1964年我们村就有学校了”“村里好多人都在昂囊校长的石窟里上过学”……说起拉吾尕村小的过往,很多牧民都会感到很骄傲。尽管过去当地的牧民认字很少,但拉吾尕生产队却曾是巴塘草原上有名的“文化队”。

牧民们告诉伊羊,过去的拉吾尕是个纯牧业的生产队,有31户人家,131口人,全是藏族,其中绝大多数是贫苦的牧民。1964年冬天,拉吾尕的牧民就开始在生产队里创办学校。

“当时没有专门的教师,队里就推选了藏族青年昂囊。”牧民说,昂囊虽然没上过学,但会藏文和算术。更重要的是,昂囊坚信“有知识,孩子们就有希望,就能吃饱饭”。队里的牧民们信任他,对他说:“文化低,不要紧,知道多少教多少,以后边教边学边提高。”

有牧民回忆说,昂囊先是在小石块围起来的羊圈里上课,到了第二年冬天,就把教室搬进山上石窟里。那时没有教学器具,羊粪蛋是练习算数的教具,取暖靠烧牛粪,磨平石板当黑板,烧焦木棒代替粉笔……昂囊刚开始办学时,也有很多家长不愿意把娃娃送到学校,他就挨家挨户做工作。那几年里,他几乎让村里全部的孩子们都上了学,让70%的青年、20%的老年人摘掉了“文盲”的帽子。

办学需要资金,但昂囊从没收过牧民一分钱,他组织师生挖虫草、打饲草,筹集资金支撑石窟小学的开销。昂囊的儿子尕玛索南加措回忆说:“过去在玉树、青海,乃至全国,有很多人都知道拉吾尕有所学校。”伊羊从牧民家翻出的一张老报纸上刊登了**文章《草原上的一所新型学校》,讲的正是拉吾尕牧民自力更生办学校的事迹。

1987年,拉吾尕村小学的第一任校长昂囊因积劳成疾去世。随后的十几年里,拉吾尕村小学因道路不便、不通电等原因,没有一个老师愿意久留,没有固定的老师教学,这所学校的教学质量也一落千丈。

在与牧民的交谈中,伊羊发现,“牧民们对这所学校是有感情的,他们对学校也有期待,对老师更是敬重”。

昂囊校长在石窟里点亮了烛火,也点燃了牧民们心里求知的火苗。伊羊专门去山上看过那个石窟,石窟依然在,想起从牧民们手里接下的23个拉吾尕孩子,她说:“既然来了,我就不能让石窟里这点烛火在我这儿熄掉。”

给孩子们建一所“巴学园”

伊羊很喜欢《窗边的小豆豆》这本书,小时候的她就希望能在书中那所充满自由、信任、鼓励的“巴学园”上学,在能遮风挡雨、充满阳光的电车教室里上课。当老师之后,她也希望为孩子们建一所“巴学园”。

但现实却是,能用来给孩子上课的仅有一间土坯房。没有桌子,伊羊就用石头垒起来,上面放木板当桌子;没有板凳,孩子们就坐在空心砖上上课,没有空心砖的就搬大石头坐。

一年冬天,课堂上有个孩子突然举手问道:“老师,我能不能站着上课?”伊羊以为是孩子怕上课打瞌睡,没想到孩子对她说:“**实在太冷了,很疼。”

看到其他孩子也都是坐在冻硬了的石头上,伊羊“心疼得要命”,第二天一早就搭上了牧民的牛粪车直奔县里教育局。教育局的同志也很无奈,“之前给拉吾尕配了那么多桌椅板凳,给多少就丢多少,你让我们怎么办?”

伊羊在县里软磨硬泡了两天,不但争取到了桌椅,“好心的仓库保管员还把一个废旧的篮球架子给我了,我那会儿高兴极了”。

桌椅的问题刚解决,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

一支卫生队在给学生免费看诊后告诉伊羊,“老师,你快看看你的孩子吧,他们肚子里全是蛔虫!”伊羊的心又揪了起来,“我能教他们学习、写字,但他们如果连健康都没了,那我真的是在做得不偿失的工作”。

她家访后才发现,孩子们都住在冬窝子里,卫生条件很差,早上为准时到校,很多孩子凌晨就起床,来不及把水烧开,只喝几口凉水就跑来学校,中午有的孩子不回家,就在路边喝凉水吃干粮。

伊羊和丈夫商量后,在学校里搭起了食堂,把学生们都留在了学校,一起做饭,一起睡觉,那间土坯房白天当教室,晚上当宿舍。一放学,孩子就开始分工,有人打水,有人生火,还有的和面、洗碗……

“没有菜我们就到草原上去挖野菜,捡蘑菇,我觉得比山珍海味还要香。”回忆起当时的那段经历,伊羊提及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幸福”,音调也提高了不少。

从“吊车尾”到统考第一

多年前,一位教育局领导听说伊羊夫妇自愿来到拉吾尕村小学,就对他们说:“你们只要把拉吾尕的平均分提高到全乡倒数第二,我就奖励你们!”

为了给孩子们多要几个作业本,当时的伊羊想都没想就对领导说:“我的孩子你们随便挑,随便考查汉语文或藏语文,我对我的学生有信心,他们根本不怕考,但如果他们比赢了,请你关注我,给我本子。”

干净的作业本在当时的拉吾尕村小学是个稀缺品。“家长忙着在草原上放牧,交通也不方便,很少能去县城买,孩子就那么一个本子,擦了又写,写了又擦,写来写去字迹都看不清。”伊羊说,那时班上的很多孩子都没有像样的本子,有的本子被揉搓得像块黑布条。

为了提升学生的成绩,伊羊在教学上下足了功夫。从教孩子们认字、写字,到让他们会读、会用,她还经常让这些草原孩子用普通话去描述每天见到的事情。有毕业的学生回忆,教室角落的墙上有一棵伊羊画的学习树,“能说得最多、写得最长的学生,就能分到小红旗作为奖励”。

学生们你追我赶,在学习树上插上属于自己的小红旗是那些年拉吾尕孩子们最期盼的事情。

仅用了两年,这两名年轻人就让曾经成绩“吊车尾”的偏僻村小,成为全市统考(村级)第一的学校。不少人对拉吾尕村小学的成绩感到震惊,纷纷夸赞伊羊和马则教导有方。但伊羊一直认为,“这都是因为我很幸运,我有很多优秀的孩子,他们都热爱学习”。

到了2009年,这所村小的学生由原本的23个增至241个,甚至有许多周边村镇的家长开始把孩子送到这里上学。从县城小学转来的美朵卓玛就是其中之一。

“美朵卓玛当时的成绩并不是最拔尖的,但她身上有种骨气。”这个在伊羊眼中像小骏马一样桀骜的姑娘,第一次走进拉吾尕村小学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伊羊记得,当时她让美朵卓玛朗读一篇二年级的课文《陶罐与铁罐》,美朵卓玛就昂着头站在她面前大声朗读,“她认识的字就大声地读,不认识的字就马上跳过……我能感觉到,她希望老师能关注她,留下她”。

在写给伊羊和马则老师的信中,美朵卓玛这样描述自己初到拉吾尕时的感想:“一所落后的乡村校园幸运地迎来了不平凡的教师,记得我报到那天遇到了您,您身上焕发出的那种淳朴的美深深地吸引了我,你们让我有一种未曾有过的亲切感。你们让我读《陶罐与铁罐》那篇课文,当时我觉得太难太绕口,多半的字我都不会念,面对那么优秀的老师和同学,我很羞愧,当眼泪滴答落下的时候,你们用亲切的言语鼓励着我说‘孩子念得不错,继续……’您不知道,那句话当时给了我多大的勇气……”

如今在美朵卓玛的微信里,给伊羊的备注是“恩师”。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小时候的誓言,最终考入了青海民族大学藏语言文学专业。

拉吾尕,我们的牵挂

2007年10月,伊羊带领拉吾尕拼出的好成绩,不但让她为学生赢得了本子的奖励,还得到了去**电视台参加《同一首歌》节目录制的机会。

也正是这次节目录制,让东北师大附中校友艺术团的团员注意到了这位老师和来自拉吾尕的孩子,开启了他们接续15年的牵挂。

“我们是在节目后台遇到孩子们的。”艺术团老团员徐志辉回忆起初识拉吾尕的经历,仍十分感慨,“在交往中我们得知,他们的生活极其困难,教员们月工资不足百元,有的孩子从没背过新书包,一双新鞋平时都舍不得穿,有的孩子一天跑几十里路上学……团员们当即捐出了2000元给孩子们。”

回到长春后,团员们陆续收到感谢信,而这些来自几千公里外的信引起了他们心灵上更大的震颤。

“我们应当继续为这些可爱纯朴的儿童、敬业的老师做点什么。”2008年3月,在艺术团团长张子彬的倡议下,众多校友聚在一起,成立了“东北师大附中校友志愿者协会”资助拉吾尕村小学。

这些年来,拉吾尕村小学收到过包括这一志愿者协会在内的很多公益组织等社会各界的捐款捐物。对于捐款,每笔钱要怎么用、用在哪里,伊羊都会第一时间给志愿者们发消息。

东北师大附中校友志愿者协会志愿者张元诚在给协会同仁的信中这样写道:“作为一位古稀老人,我决心要在有生之年,继续拴在拉吾尕这架马车上,鞠躬尽瘁,**而后已。”

烛光不熄

2010年4月,玉树遭遇地震,拉吾尕村小学仅有的几间砖房校舍损毁严重,成了危房。伊羊接到上级通知,要带着517名学生赴天津转移教学。尽管那时的她即将生产,但“不能放着孩子不管”,伊羊坚定地接手了这项任务,开始了近两年的转移教学。

2012年3月,回到阔别已久的玉树后,由于突出的工作成绩,伊羊先后调任玉树市第三、第四、第五完全小学校长。

没有了伊羊的拉吾尕村小学,并未就此停歇,多年来一直在拉吾尕代课的教师扎西卓玛担任拉吾尕村小学校长,继续扛下了重建学校的重任。

2014年秋天,当地**门为拉吾尕村小学解决了困扰多年的办学“瓶颈”。历经50多年,这所高原上的学校终于告别了石窟、土坯房、帐篷和塑料板房,拥有了标准教室。当地**门专程请专家为拉吾尕村小学打造了可移动式教室,既能保证学生的教学需要,又很好地适应了牧民们的生活习惯,还能在最大限度上保护高原草场的生态环境。

室内的木质楼梯、图书阅览室、多媒体教室,让学生们感到新奇。越来越好的教学环境也让学校成绩节节攀升,拉吾尕村小学连续多年在巴塘乡10所学校的统考中稳居第一,年年被评为乡里的“优秀教育集体”,如今还成为玉树市5所试点小学之一。

但缺少老师一直是困扰扎西卓玛校长的难题,“我们的老师都是身兼数职的,一个人要带很多门课,有一些课学校甚至没办法开设”。

为了丰富拉吾尕的教育资源,玉树市教育局帮助这所昔日的石窟学校登上了“智慧云”。2017年,玉树第一完全小学和拉吾尕村小学“同步课堂”远程教学试点项目启动,这两所相距20多公里的城乡小学实现了远程听课,还能实时互动交流。

玉树市教育局局长开周才仁介绍,除了硬件条件的改善、教育资源的支持,为进一步防止因学返贫,持续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玉树市多次召开防返贫动态监测部署会,累计排查边缘易致贫户家庭中各学段学生2143人,2022年玉树市教育局累计发放义务教育阶段补助资金4744.1万元,让每个适龄少年儿童都能安心上学、开心成才。

“我很喜欢我的学校,校园环境美丽,空气清新,那里有老师的热情关怀,有无忧无虑的生活,有同学的温馨关爱,那里雨后的天空充满七色的彩虹。”如今在拉吾尕村小学读四年级的更求拉毛在作文中这样描述现在的学校。

拉吾尕村小学越变越好,村小里走出来的土丁南江也从青海师范大学毕业了。毕业后,他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家乡玉树,这个被拉吾尕村小学照亮的少年也如愿成为一名教师,成为和昂囊、伊羊、马则、扎西卓玛一样的又一支蜡烛。(见习记者 周呈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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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石窟学堂今朝现代化村小

数十载教育接力照亮牧区孩子成长路

这所并不起眼的村小有着近60年历史。从最初石窟里的学堂到拥有一间土坯房,再从震后的帐篷学校到现代化的民族村小,先后有3位校长接力带领这所村小向前发展,他们用青春和汗水在这片高原草场上点亮了一簇簇教育火苗,也照亮了牧区孩子的人生。

昂囊校长在石窟里点亮了烛火,也点燃了牧民们心里求知的火苗。伊羊专门去山上看过那个石窟,石窟依然在,想起从牧民们手里接下的23个拉吾尕孩子,她说:“既然来了,我就不能让石窟里这点烛火在我这儿熄掉。”

拉吾尕村小学越变越好,村小里走出来的土丁南江也从青海师范大学毕业了。毕业后,他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家乡玉树,这个被拉吾尕村小学照亮的少年也如愿成为一名教师,成为和昂囊、伊羊、马则、扎西卓玛一样的又一支蜡烛。

小时候的土丁南江总是天不亮就起床,朝着巴塘草原上最亮的地方跑——那里是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巴塘乡拉吾尕村小学。

这是一所在地图软件上搜索不到的学校,具体来说,当时只是一间仅有几支蜡烛的土坯房。环抱着学校的高原草场是当地牧民祖祖辈辈放牧的地方,千百年来,他们笃信勤劳致富,放牛就是娃娃们的好出路。

每隔一段时间,这里就会来一位老师。“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但他们都待上几天就走了。”土丁南江回忆说,那些来了又走了的老师都提到的“读书”,让他有了很多美好的想象:能增长知识,能考个好学校,更重要的是,“这辈子不必再被老天爷牵着鼻子跑”。

这所并不起眼的村小迄今已有近60年历史。从最初石窟里的学堂到拥有一间土坯房,再从震后的帐篷学校到现代化的民族村小,先后有3位校长接力带领这所村小向前发展,他们用青春和汗水在这片高原草场上点亮了一簇簇教育火苗,也照亮了牧区孩子的人生。

“我只觉得他能叫出我的名字”

“你是县里来的伊羊老师吗?”2005年10月,藏族姑娘伊羊和丈夫马则正赶去新学校报到,走到离学校不远处的桥头,一位陌生的老人拦住了他们。

此前,毕业于玉树州师范学校的伊羊一直在县里的小学代课待岗,2005年她终于等到通知,要正式分配她去乡里的学校。当时是抽签选学校,伊羊觉得自己运气很好,能和丈夫一起去工作的那所上巴塘村小学,是距离最近、同事较多的学校。

在桥头拦住她的老人是拉吾尕村的村支书。“老人跟我说,附近还有间村小,那儿的娃娃们想上学,但没有老师。”伊羊记得,当时老人再三请求,还不停地向她许诺,“只要你愿意把学校重新开起来,我一定给你牛奶,给你冬褥,给你牛粪……”这些不仅是牧民们的生活必需品,更是他们心目中的好宝贝。

站在可能改变人生轨迹的桥头,伊羊没有犹豫,就义无反顾就跟着老人去了。当被问及为何作此选择,伊羊笑说:“不是因为他的牛奶、冬褥……我只觉得他能叫出我的名字。”

等走到“学校”门口,伊羊和马则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伊羊觉得,这个地方的草“长得发了狂”,都快比人高了。院里仅有一间牧民遗留的土坯房,不时有鸟从墙上被凿开的洞中来回穿行,甚至有鸟在里面筑了巢。没有黑板、课桌,屋里连一把完整的椅子都没找到。伊羊说,在那里她根本就感受不到一丝学校的气息。

“你在这儿转转,我给你们喊学生去。”结果等到晚上,老支书也没能把学生喊来。伊羊夫妇在四面漏风的土坯房里点起了蜡烛,等了一夜。

“可能是老支书用了什么办法,牧民们第二天早上连拖带拽地把娃娃们带来了。”伊羊回忆说,“在那些赶来的牧民脸上,我看不到一丝喜悦,大人们极不情愿,孩子也一脸茫然。”她能感受到,村民似乎对送娃娃上学并不感兴趣。

“我把老师带来了,你们得把娃娃送来。”老支书在院子里给牧民开会,他描绘着教学要怎么开展,学生要怎么到学校来。牧民七嘴八舌地说着,大多数人认为上学是“浪费时间”。

“我的孩子送到学校3年了,连藏文的30个字母都认不清”“把孩子送到这里浪费时间有啥用,哪怕放牛看羊都比这强”……家长们更希望自己的娃娃“干些实际的,帮着放牛,学着养家”。

伊羊忍不住打断了现场持续的吵嚷,她坚定地告诉牧民:“请给我时间,把娃娃交给我,我保证,一定能拿出成绩!”

石窟里点亮了求知的火苗

伊羊夫妇的到来,让拉吾尕村小学破天荒地有了固定老师。

那时学校留下的23个孩子,年龄最大的14岁,最小的7岁。伊羊和马则把他们分成两个班,大一些的一个班,是二年级,小一点儿的分另一个班,是一年级。

“我丈夫是热爱教育的人,也很支持我,就决定和我一起留在拉吾尕村小学,我教藏语文和汉语文,我老公教汉语文和数学。”伊羊说,那时牧民虽把孩子留下了,她的心却一直悬着,“最怕的是,前脚支书一走,后脚家长就会来把孩子接走”。

一周过去了,伊羊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也渐渐地从牧民口中了解到家长把孩子留下的深层原因,“都说牧民们文化不高,不愿让孩子上学,但很少有人知道,其实村里老一辈的牧民,很多都在这间学校上过学”。

“1964年我们村就有学校了”“村里好多人都在昂囊校长的石窟里上过学”……说起拉吾尕村小的过往,很多牧民都会感到很骄傲。尽管过去当地的牧民认字很少,但拉吾尕生产队却曾是巴塘草原上有名的“文化队”。

牧民们告诉伊羊,过去的拉吾尕是个纯牧业的生产队,有31户人家,131口人,全是藏族,其中绝大多数是贫苦的牧民。1964年冬天,拉吾尕的牧民就开始在生产队里创办学校。

“当时没有专门的教师,队里就推选了藏族青年昂囊。”牧民说,昂囊虽然没上过学,但会藏文和算术。更重要的是,昂囊坚信“有知识,孩子们就有希望,就能吃饱饭”。队里的牧民们信任他,对他说:“文化低,不要紧,知道多少教多少,以后边教边学边提高。”

有牧民回忆说,昂囊先是在小石块围起来的羊圈里上课,到了第二年冬天,就把教室搬进山上石窟里。那时没有教学器具,羊粪蛋是练习算数的教具,取暖靠烧牛粪,磨平石板当黑板,烧焦木棒代替粉笔……昂囊刚开始办学时,也有很多家长不愿意把娃娃送到学校,他就挨家挨户做工作。那几年里,他几乎让村里全部的孩子们都上了学,让70%的青年、20%的老年人摘掉了“文盲”的帽子。

办学需要资金,但昂囊从没收过牧民一分钱,他组织师生挖虫草、打饲草,筹集资金支撑石窟小学的开销。昂囊的儿子尕玛索南加措回忆说:“过去在玉树、青海,乃至全国,有很多人都知道拉吾尕有所学校。”伊羊从牧民家翻出的一张老报纸上刊登了**文章《草原上的一所新型学校》,讲的正是拉吾尕牧民自力更生办学校的事迹。

1987年,拉吾尕村小学的第一任校长昂囊因积劳成疾去世。随后的十几年里,拉吾尕村小学因道路不便、不通电等原因,没有一个老师愿意久留,没有固定的老师教学,这所学校的教学质量也一落千丈。

在与牧民的交谈中,伊羊发现,“牧民们对这所学校是有感情的,他们对学校也有期待,对老师更是敬重”。

昂囊校长在石窟里点亮了烛火,也点燃了牧民们心里求知的火苗。伊羊专门去山上看过那个石窟,石窟依然在,想起从牧民们手里接下的23个拉吾尕孩子,她说:“既然来了,我就不能让石窟里这点烛火在我这儿熄掉。”

给孩子们建一所“巴学园”

伊羊很喜欢《窗边的小豆豆》这本书,小时候的她就希望能在书中那所充满自由、信任、鼓励的“巴学园”上学,在能遮风挡雨、充满阳光的电车教室里上课。当老师之后,她也希望为孩子们建一所“巴学园”。

但现实却是,能用来给孩子上课的仅有一间土坯房。没有桌子,伊羊就用石头垒起来,上面放木板当桌子;没有板凳,孩子们就坐在空心砖上上课,没有空心砖的就搬大石头坐。

一年冬天,课堂上有个孩子突然举手问道:“老师,我能不能站着上课?”伊羊以为是孩子怕上课打瞌睡,没想到孩子对她说:“**实在太冷了,很疼。”

看到其他孩子也都是坐在冻硬了的石头上,伊羊“心疼得要命”,第二天一早就搭上了牧民的牛粪车直奔县里教育局。教育局的同志也很无奈,“之前给拉吾尕配了那么多桌椅板凳,给多少就丢多少,你让我们怎么办?”

伊羊在县里软磨硬泡了两天,不但争取到了桌椅,“好心的仓库保管员还把一个废旧的篮球架子给我了,我那会儿高兴极了”。

桌椅的问题刚解决,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

一支卫生队在给学生免费看诊后告诉伊羊,“老师,你快看看你的孩子吧,他们肚子里全是蛔虫!”伊羊的心又揪了起来,“我能教他们学习、写字,但他们如果连健康都没了,那我真的是在做得不偿失的工作”。

她家访后才发现,孩子们都住在冬窝子里,卫生条件很差,早上为准时到校,很多孩子凌晨就起床,来不及把水烧开,只喝几口凉水就跑来学校,中午有的孩子不回家,就在路边喝凉水吃干粮。

伊羊和丈夫商量后,在学校里搭起了食堂,把学生们都留在了学校,一起做饭,一起睡觉,那间土坯房白天当教室,晚上当宿舍。一放学,孩子就开始分工,有人打水,有人生火,还有的和面、洗碗……

“没有菜我们就到草原上去挖野菜,捡蘑菇,我觉得比山珍海味还要香。”回忆起当时的那段经历,伊羊提及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幸福”,音调也提高了不少。

从“吊车尾”到统考第一

多年前,一位教育局领导听说伊羊夫妇自愿来到拉吾尕村小学,就对他们说:“你们只要把拉吾尕的平均分提高到全乡倒数第二,我就奖励你们!”

为了给孩子们多要几个作业本,当时的伊羊想都没想就对领导说:“我的孩子你们随便挑,随便考查汉语文或藏语文,我对我的学生有信心,他们根本不怕考,但如果他们比赢了,请你关注我,给我本子。”

干净的作业本在当时的拉吾尕村小学是个稀缺品。“家长忙着在草原上放牧,交通也不方便,很少能去县城买,孩子就那么一个本子,擦了又写,写了又擦,写来写去字迹都看不清。”伊羊说,那时班上的很多孩子都没有像样的本子,有的本子被揉搓得像块黑布条。

为了提升学生的成绩,伊羊在教学上下足了功夫。从教孩子们认字、写字,到让他们会读、会用,她还经常让这些草原孩子用普通话去描述每天见到的事情。有毕业的学生回忆,教室角落的墙上有一棵伊羊画的学习树,“能说得最多、写得最长的学生,就能分到小红旗作为奖励”。

学生们你追我赶,在学习树上插上属于自己的小红旗是那些年拉吾尕孩子们最期盼的事情。

仅用了两年,这两名年轻人就让曾经成绩“吊车尾”的偏僻村小,成为全市统考(村级)第一的学校。不少人对拉吾尕村小学的成绩感到震惊,纷纷夸赞伊羊和马则教导有方。但伊羊一直认为,“这都是因为我很幸运,我有很多优秀的孩子,他们都热爱学习”。

到了2009年,这所村小的学生由原本的23个增至241个,甚至有许多周边村镇的家长开始把孩子送到这里上学。从县城小学转来的美朵卓玛就是其中之一。

“美朵卓玛当时的成绩并不是最拔尖的,但她身上有种骨气。”这个在伊羊眼中像小骏马一样桀骜的姑娘,第一次走进拉吾尕村小学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伊羊记得,当时她让美朵卓玛朗读一篇二年级的课文《陶罐与铁罐》,美朵卓玛就昂着头站在她面前大声朗读,“她认识的字就大声地读,不认识的字就马上跳过……我能感觉到,她希望老师能关注她,留下她”。

在写给伊羊和马则老师的信中,美朵卓玛这样描述自己初到拉吾尕时的感想:“一所落后的乡村校园幸运地迎来了不平凡的教师,记得我报到那天遇到了您,您身上焕发出的那种淳朴的美深深地吸引了我,你们让我有一种未曾有过的亲切感。你们让我读《陶罐与铁罐》那篇课文,当时我觉得太难太绕口,多半的字我都不会念,面对那么优秀的老师和同学,我很羞愧,当眼泪滴答落下的时候,你们用亲切的言语鼓励着我说‘孩子念得不错,继续……’您不知道,那句话当时给了我多大的勇气……”

如今在美朵卓玛的微信里,给伊羊的备注是“恩师”。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小时候的誓言,最终考入了青海民族大学藏语言文学专业。

拉吾尕,我们的牵挂

2007年10月,伊羊带领拉吾尕拼出的好成绩,不但让她为学生赢得了本子的奖励,还得到了去**电视台参加《同一首歌》节目录制的机会。

也正是这次节目录制,让东北师大附中校友艺术团的团员注意到了这位老师和来自拉吾尕的孩子,开启了他们接续15年的牵挂。

“我们是在节目后台遇到孩子们的。”艺术团老团员徐志辉回忆起初识拉吾尕的经历,仍十分感慨,“在交往中我们得知,他们的生活极其困难,教员们月工资不足百元,有的孩子从没背过新书包,一双新鞋平时都舍不得穿,有的孩子一天跑几十里路上学……团员们当即捐出了2000元给孩子们。”

回到长春后,团员们陆续收到感谢信,而这些来自几千公里外的信引起了他们心灵上更大的震颤。

“我们应当继续为这些可爱纯朴的儿童、敬业的老师做点什么。”2008年3月,在艺术团团长张子彬的倡议下,众多校友聚在一起,成立了“东北师大附中校友志愿者协会”资助拉吾尕村小学。

这些年来,拉吾尕村小学收到过包括这一志愿者协会在内的很多公益组织等社会各界的捐款捐物。对于捐款,每笔钱要怎么用、用在哪里,伊羊都会第一时间给志愿者们发消息。

东北师大附中校友志愿者协会志愿者张元诚在给协会同仁的信中这样写道:“作为一位古稀老人,我决心要在有生之年,继续拴在拉吾尕这架马车上,鞠躬尽瘁,**而后已。”

烛光不熄

2010年4月,玉树遭遇地震,拉吾尕村小学仅有的几间砖房校舍损毁严重,成了危房。伊羊接到上级通知,要带着517名学生赴天津转移教学。尽管那时的她即将生产,但“不能放着孩子不管”,伊羊坚定地接手了这项任务,开始了近两年的转移教学。

2012年3月,回到阔别已久的玉树后,由于突出的工作成绩,伊羊先后调任玉树市第三、第四、第五完全小学校长。

没有了伊羊的拉吾尕村小学,并未就此停歇,多年来一直在拉吾尕代课的教师扎西卓玛担任拉吾尕村小学校长,继续扛下了重建学校的重任。

2014年秋天,当地**门为拉吾尕村小学解决了困扰多年的办学“瓶颈”。历经50多年,这所高原上的学校终于告别了石窟、土坯房、帐篷和塑料板房,拥有了标准教室。当地**门专程请专家为拉吾尕村小学打造了可移动式教室,既能保证学生的教学需要,又很好地适应了牧民们的生活习惯,还能在最大限度上保护高原草场的生态环境。

室内的木质楼梯、图书阅览室、多媒体教室,让学生们感到新奇。越来越好的教学环境也让学校成绩节节攀升,拉吾尕村小学连续多年在巴塘乡10所学校的统考中稳居第一,年年被评为乡里的“优秀教育集体”,如今还成为玉树市5所试点小学之一。

但缺少老师一直是困扰扎西卓玛校长的难题,“我们的老师都是身兼数职的,一个人要带很多门课,有一些课学校甚至没办法开设”。

为了丰富拉吾尕的教育资源,玉树市教育局帮助这所昔日的石窟学校登上了“智慧云”。2017年,玉树第一完全小学和拉吾尕村小学“同步课堂”远程教学试点项目启动,这两所相距20多公里的城乡小学实现了远程听课,还能实时互动交流。

玉树市教育局局长开周才仁介绍,除了硬件条件的改善、教育资源的支持,为进一步防止因学返贫,持续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玉树市多次召开防返贫动态监测部署会,累计排查边缘易致贫户家庭中各学段学生2143人,2022年玉树市教育局累计发放义务教育阶段补助资金4744.1万元,让每个适龄少年儿童都能安心上学、开心成才。

“我很喜欢我的学校,校园环境美丽,空气清新,那里有老师的热情关怀,有无忧无虑的生活,有同学的温馨关爱,那里雨后的天空充满七色的彩虹。”如今在拉吾尕村小学读四年级的更求拉毛在作文中这样描述现在的学校。

拉吾尕村小学越变越好,村小里走出来的土丁南江也从青海师范大学毕业了。毕业后,他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家乡玉树,这个被拉吾尕村小学照亮的少年也如愿成为一名教师,成为和昂囊、伊羊、马则、扎西卓玛一样的又一支蜡烛。(见习记者 周呈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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